任正非笔下的“水泵”,实则是华为对抗组织惰性的管理手术刀。当自然水流遵循熵增定律自发流向低势能时,华为用制度化的“外力”强行扭转趋势——这解释了华为每年以销售额10%以上的研发投入(过去5年每年的研发投入占销售额20%以上),和对干部10%左右的末位淘汰机制,为何像水泵叶片般坚硬而一贯——非如此,华为的创新就会落败,组织就会懈怠,就会加快走向死寂。
2019年的“天才少年计划”便是典型的熵减操作:以百万年薪将稚嫩天才席卷进成熟的平台作战体系,正如水泵将水分子送上高处。类似这种反人性“舒适圈”的一系列制度设计,使华为在20万员工的超大规模下仍能保持初创企业的战斗力与凝聚力。
华为的“自我批判机制”则是更高阶的熵减艺术。当企业自发趋向战略保守时,自我批判文化和类似“蓝军部队”的自我批判组织,会像水流冲击礁石般撕裂惯性认知。
2016年消费者BG遭遇增长瓶颈,蓝军部模拟的“智能手机市场雪崩”推演,启发“红方”放弃渐进式创新,转而押注影像技术革命。这种自我颠覆的勇气,印证了任正非“把华为逼向绝境”的管理哲学——如同将水流逼向悬崖,在跌落中迸发瀑布般的势能转化。
任正非说,“自我批判让我们走到了今天,我们还能向前走多远,取决于我们还能坚持自我批判多久”“华为的核心竞争力是有自我纠偏机制”。
与所有有历史的大企业一样,华为也会患上“大组织病”,也会遭遇存量市场增长天花板的挑战,也会面临如何通过技术与产品创新形成新的增长点。
任正非的“熵减”哲学决定了华为应对以上三大困局的着力点与方略:在组织层面进行结构性变革和“提前量变革”。
合同在代表处审结的变革(“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作战”的另一面是:向大组织病开刀)、受谷歌的“博士军团”启发,设立华为特色的小而精干的“军团”(通过对行业的深刻理解,为千行百业赋能,进而在成熟产业的存量市场扩大增量)、创设2012实验室和海思半导体公司等一系列的组织变革,都恰似水泵将静水循环为活水,又将活水变得更具活力。
《熵减》中孩童的哭喊“妈妈我不学钢琴”,道出了任正非人生哲学的核心悖论:所有成长都是反舒适区的突破。
任正非将人生比作持续抽水的过程,幼儿园到博士的苦读、ABC考核的挤压,这些制度化的“痛苦输入”一方面构成了任正非个人成长的精神胎记,也隐约揭开了他的子女们的成长经历,并进而折射着华为管理文化的核心特质:天道酬勤。
这种“天道酬勤”的企业文化,在研发体系具象化为“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寂寞坚守。
2013年开始5G研发,工程师们用7年时间将专利提案数量做到全球第一;在光通信领域长达15年持续投入,使华为在光网络产品上成为全球行业执牛耳者;存储业务也曾经长达10多年没有形成利润,经过12年的自主创新,形成了全新的技术与产品架构,今天已拥有强大的市场竞争力;2012年实验室上万名科研人员用将近十年时间从事基础研究和“可能永远不用”的技术开发,结果在2019年美国对华为极限制裁时,10年厚积的技术储备和人才储备全面派上了用场。
“向死而生”是任正非管理哲学和华为文化的核心特质:“熵减的过程十分痛苦,十分痛苦呀!但结果都是光明的”。
任正非的智慧在于给痛苦赋予意义。股权激励制度将个人奋斗转化为数字资产,“蒙哥马利计划”让年轻将领在压力中快速进化。
当余承东初掌消费者BG时,任正非用“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期许,将业绩压力上升到精神感召的层面。这种转化机制,恰似青藏雪水在撞击涡轮时发出的光与热——痛苦不是目的,而是能量转换的必经介质。
任正非的独特之处,在于用诗性语言解构硬核哲学。《熵减》中水流与孩童的意象交织,形成意识流的复调叙事:当“泉水叮咚”的自然韵律遭遇“叶片舅舅打我”的工业暴力,科学定律突然有了体温。
这种表达方式消解了管理理论的冰冷感,使熵减概念获得情感共鸣:华为的文化灌输,本质上是一场集体意识流的共振。
文字中的悖论修辞暗合华为的灰度哲学。“绝不争斗”的水流与“狠狠击打”的水泵构成辩证意象,正如华为既强调“力出一孔”的聚焦,又保持“开放包容”的生态。
2018年鸿蒙系统的分布式设计,恰似这种语言美学的技术投射:每个模块独立如叮咚泉水,组合起来却形成越来越强大的能量势场。
从青藏高原到水泵机械,从孩童哭诉到博士论文,任正非的非线性叙事的散文风格,既张扬着浪漫诗意,又内涵着直白透彻的实践理性。
在华为松山湖基地,人工水系与欧式建筑构成的“溪流背坡村”,实为《熵减》的物理显影。水流从机械水泵跃入自然河道的过程,隐喻着制度化熵减向生态化自驱的进化。
任正非的管理哲学和华为文化正在演变之中:从强制抽水的痛苦模式,转向构建自然循环的能量场。
任正非管理哲学的本质,在于参透熵减是生命本身的运动方式。当2021年提出“让寒气传递到每个人”时,他并非制造恐慌,而是重启组织的痛觉神经。
周期性危机带来的“创造性破坏”,催化华为必须以强烈的危机意识进行产业转型与产品转型、文化转变与组织转身。
在量子力学的视角下,任正非的熵减思维获得了更深刻的印证——观察者的意志可以改变系统状态。
当20万华为人持续用主观能动性对抗熵增定律时,他们实际上在进行一场战胜“大组织病”的自我革命,从而使华为在愈来愈激荡的技术革命前沿,拥有更强大的组织力量和创新能量。
青藏高原的雪水终将汇入大海,但华为的熵减之舞难以停歇。任正非用《熵减》揭示的,不仅是企业生存的密码,更是数字时代人类对抗热寂宿命的思考。
当意识流文字裹挟着管理智慧与生命哲思奔涌向前时,我们不仅看到的是一位企业家在咏叹组织与人的成长之歌,更是一个追求卓越的苦旅者在技术奇点前,带领20万精英人才跳起的求生之舞。
这舞蹈的痛苦与绚烂,只有亲历者才会有痛彻心灵的感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华营管理私塾(ID:hyglssh),作者文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