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6/5 15:38:00 人气:2658 |
养鱼,鱼死;养花,花蔫。养猫狗,嫌吵闹;养猪兔,没小院。于是,养书吧。 竖高大书架若干,放阳光明媚之东室,盛年代不一、开本不同、五花八门之图书,且养之也。书有大有小,有新有旧,有古有今,有中有西。书姿摇荡,书味满室,不一定都能化成“力量”,却大半可以增添生活情趣,缓解世事人情、典章制度造成的精神疲惫与心灵枯竭。不可能有一夜听春雨的小楼,趣又不在阿堵物,居处混凝土砌成的楼林之中,阳台外不闻鸟叫鸡鸣,木窗下难有蝉吟鸦噪,只好归隐书林,在展卷神游中培养回归与超越的情绪,借此应付人生得意之乐和失意之苦。读散淡之文,也诵激扬之语。既不孤芳自赏,也不随波逐流。时常坐在我喜爱的书的对面,久久地看,于是,单是那些作者的名字也有了一道道风景。 鲁迅,名字如老吏断狱一般简截干脆。周作人,平板之中见出深思。钱钟书,充满着书卷气。傅雷,这名字火气太大了。张中行,一派四平八稳的儒者风度。汪曾祺,总有士大夫的古典的风雅。张爱玲,俗得不能再俗,反倒见出可爱。冰心,太晶莹纯净了。黄裳,极其古雅。郑逸梅,风雅自远而香气袭来。贾平凹,自然中含着大气象。南怀瑾,是得道的高洁的大师了。余秋雨,湿意与诗意同存,深沉与灵思相生。还有,董桥,董酒古色古香,小桥流水人家,此间可以读书了。 孔孟老庄、刘勰钟嵘可与康德黑格尔、尼采海德格尔对话,广益书局1931年的《唐诗三百首》纸色发黄,可与鲜亮精美的《全唐诗广选新注集评》比肩;《世说新语》、《红楼梦》可与《十日谈》、《百年孤独》相视而笑;《谈艺录》、《管锥编》、《宋诗选注》、《围城》可与《干校六记》、《将饮茶》、《洗澡》及杨译《堂·吉诃德》举案齐眉。贾平凹的书可与三毛的书相依傍了,鲁迅、胡适之、梁实秋、林语堂可以携手了。 出版社造书,其情形跟食品厂生产方火腿、烧砖厂生产红砖,并无二致,书在出版社、印刷厂降生了是“产品”,书从出版社转到书店甚至商店里,跟服装、鞋袜、卫生纸一起出售,这表明书躺在书店里只是一种“商品”; 而图书馆是众多书籍的归宿,向来被人视作书籍的坟墓,因为要顾及公众的不同口味,是什么样的书都被搜罗接纳的,这样下来,没有一家图书馆不是书籍的收容所和养老院。只有个人书斋里的书架上的书才是生气灌注的生命系统。架上的书籍一本一本的跟收藏人息息相关,每一本书都有种缘分,每一本书都有个故事。书斋主人与群书之间目既往还,心亦吐纳,其间生命流贯,人与书连成一体了。故养书就是养气,养书就是养神。 书有几种不养:高头讲章、辅导材料、自学指南,不养;政坛秘录、神魔命相、武打凶杀、艳事奇闻,不养;股票期货、快速致富、财运亨通,不养;各种名人语录、名言、妙语、奇谈,不养; 如何赢得爱情、性爱五十问、养生一百法,不养;男人写的像女人写的书、老头写的像少女写的书,诗人写的像疯人写的书,不养;写来写去始终不离脐下三寸、枕席之上的书,不养;为评职称,编辑、记者写的《新闻美学概论》,研究易经的学者写的《命相预测》、《住宅宝典》,任劳任怨的公务员写的《领导的艺术》,厨师写的《吃文化大观》,清洁工写的《厕所文化导论》,还有不知谁编的《水煮红楼》、《中国当代套话900句》、《吃喝玩乐在盛京》、《金庸小说人物大辞典》、《水与火:林黛玉与梦露的比较研究》、《影星(或歌星或球星)巩小丽(或李小毛或高小俅)大写真》,不养不养;明确无误地把“文联主席”印成“文联主度”的,理直气壮地将“陈独秀”印作“陈独透”的,别有情趣地把“别来无恙”印为“别来无羔”的,不养不养不养。 视书为阶梯、为跳板、为面包、为装饰、为敲门砖的人,家里虽有几架子书,都不算养书。养书者应该这样: “尝冬日过慈仁寺,见孔安国《尚书大传》,朱子《三礼经传通释》,荀悦、袁宏《汉纪》,欲购之。异日侵晨往索,已为他人所有。归来惆怅不可释,病卧旬日始起。” 一书借出,借者不还,像思念远行的爱人那样思念它。敝衣遭路人白眼,陋室为寒风所欺,钱包为小偷所窃,情人傍富人而去,盘中已数月无鱼,一展书卷,若对故人,诵刘禹锡“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抑扬顿挫如旧也。携书外出,适逢风雨,解衣护书,如护爱女,虽蓬头垢面亦泰然自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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