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2016/3/10 13:49:14 人气：2475 |
我家里电脑上有一个围棋AI，自称可以达到业余五段（实际并没有）的棋力，我有时候会和它下两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轻松获胜，却也有时会在局部战斗中因为随手受到很严厉的追究。这个时候的心情是很糟糕的。
在刚刚结束的一局里，开局李世石主动求变，走了一步在大局观训练题中通常会得到低分的棋。但李世石棋风怪异，对他来说，这也不足为奇。随后AlphaGo立刻出现了有疑问的一手，这个时候相信很多棋友的心情都和我一样呵呵了。虽然这步棋并非那种大是大非的错误，但似乎显示出AlphaGo对棋型的判断力存在一定问题。几步之后李世石之前的低分棋就显得生动起来了。如果这样下去，一定是李小胜的棋。因为围棋比赛你一步我一步，棋型效率高的一方必然会取得胜利。但要命的是AI对于棋型的漠视或者说无知也是它厉害的地方，就在几步之后，李世石一次看起来毫无问题的腾挪遭到了猛烈的反击。从李世石赛后接受的采访看，他并没有意料到电脑会以这种方式来求战。这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我想起了家里那个愚蠢又有力的AI。
职业棋手常说“气势的一手”，意为到了某些关头，即使你看不清楚局势的变化，也不得不鼓起勇气和对方硬上。李世石当年曾经依靠这样的手段多次折磨过李昌镐和常昊，这两位棋手都不喜欢乱战，但经常在传统上司空见惯的棋型处被李世石拖入他喜欢的节奏，进而犯错输掉比赛。这种“蛮不讲理”的手法背后是李世石超强的计算能力和对围棋的全新理解。但在此时他却被类似自己当年的对手意外打了一闷棍。
李世石的应对措施让人看到了他的强大之处，几处直播室里都认为他将陷入苦战，他硬是挺了过来，他一定是对自己的力量有很强的自信，并不害怕Al在局部战斗中恐怖的计算能力。他在气势上也毫不屈服，几处可以定型收兵的地方，他都选择了把战斗引向全盘。我看到这里几乎感受到了英雄般的精神力量。之后战火越烧越大，双方的弱棋互相缠绕，最激烈的时候，出现了七块棋互相的对杀，李世石丝毫不乱，展现了大将之风。到77手的时候他忽然转变节奏，避免了最复杂的变化，转而快速定型，吃住两个关键的白子，起身去上厕所。李世石把控局面的能力让人放心。这时候普遍的意见是黑棋略优。
赛前围棋界一致认为AI在布局和大局观上弱于人类。从棋谱看，布局刚开始就结束了，迅速进入中盘，这当然是AlphaGo希望达成的结果。但它在这场大战中并没有什么好的收获。这足以证明它在局部战斗中的计算能力不能做到碾压人类顶尖棋手。反而在摆脱局部战斗后，AI迅速暴露出它在空旷地带缺乏判断力的弱点，主动求战的策略依旧，但李世石有了此前的棋做参考，迅速就抓住了AI的问题手一举确立了优势。这优势并不是靠得出在局部战斗中的最优解获得的，而是通过选择对自己全局有利的变化，使得现有的型与之前的棋配合，从而产生出呼应的效果。此时才100手左右，李世石已经优势很大，而棋盘上可供展开战斗的地方只有三四处了，只要处理好这些地方，人类赢下来问题不大。
后来的李世石让我想到聂卫平。聂棋圣的棋灵动大气，当年藤泽秀行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是在前半盘最接近吴清源的人。聂卫平也颇为自得，号称自己前五十手天下无敌。我认为他这句话并没有夸大，但他的问题就在于后半盘问题太多。李世石也是一样，优势下犯了保守的错误。这里也不是误算，也不是棋力不足，就是心态的事。围棋越到后半盘，越不能犯错误，序盘的错误尚可补救，终盘前的容错性越来越小，偏偏李世石在优势下手软了。AlphaGo放出胜负手，在黑棋右边再度搅浑水，按照李世石一贯的性格，或者按照中国现在风头最盛的柯洁的棋风，都是要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可是他却像一个老年人一样选择了忍让。最后AlphaGo掏空了右边黑棋的领地，还腾出手来在左上角守了一步。左上角这一步太重要了，从序盘绞杀阶段就一直闪烁着警灯，我看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定型到左上角动手。柯洁也说，如果黑棋抽空到左上角试应手，连他都会感到极为棘手。也许是李世石被缠得腾不开手，也许是他觉得没必要那么激进，可是，当他的忍让终于换得AlphaGo的罢手，看到对方补住了己方最大的漏洞，他的心情想必不是不难受的。此后李世石的优势变得极其微弱，他肯定也用了一两分钟冷静重估了局势，他会不会懊丧地想，自己当初的乐观是那么草率。
人性真是很奇怪的。解说间的嘉宾说，李世石有越挫越勇的性格，给他足够的压力，他会展现出很强的韧性，可当他处于顺境，他又不一定下得很好。而电脑总是一贯的求战，算出最优解，极其稳定，可又冷冰冰的。李世石的黑棋最后贴目困难，只好认输。
这是一场很典型的人类式的失败，前半盘临危不乱，有将军之风，中盘抓住对手的失误机敏地一举确立优势，却又因为心态和计算问题在终点线前犯下错误。我想，如果后半盘换了李昌镐来下，一定早早就赢下来了。人称“石佛”的李昌镐棋风稳健，哪怕些微的优势也能够顺利保持到终盘。可是人各有所长，哪有完美的棋手呢。终盘时李世石还有不少时间没用完，按照他以前的习惯，这是不正常的。也许在这第一盘，他真的太着急了。
后面还有机会。至少细究这一盘的棋谱，会发现电脑也会犯错，并且还不止一次。在一些人类认为电脑会做得很好的地方，电脑比人认为的做得还好；可是在一些人类根本不会犯错的地方，它又会犯一些离奇的错误。许多人认为，电脑的学习能力很可怕，可是别忘了，人类也会学习，李世石一定会在第二局调整策略，毕竟围棋是个策略游戏，计算不是一切。
本文:《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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