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为了什么？一个比较简单的回答是，活着要出人头地。简而言之，可以说是要挣比较多的钱。钱，是我们生命价值最直接的证明。
那么，如果命运之神突然给你运气，让你无需奋斗就拥有巨额金钱，房子、车子等人生目标立即实现，会怎样？北京大兴天宫院村的故事显示，它可能会是一个诅咒。
村民们一夜暴富
天宫院村，一个因拆迁已不存在的自然村，却在作为一个自然村瓦解后因一个1980 年出生的青年李磊而出名。2009 年11 月23 日，李磊在大兴一个高档小区内的自己家，用准备好的刀子先后杀死了妹妹、妻子、父母和两个儿子，将全家“灭门”。
这一事件震惊全国。尽管2009 年11 月～12 月全国各地密集地发生了多起将自家“灭门”的惨案，但这一事件仍成为当时新闻事件的一大热点。
然而，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在天宫院村当年的村民中，这一事件算不上是热点。
这既是因为“蔫儿坏”的李磊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印象，也是因为他们对这种悲剧已有些麻木。
因拆迁，李磊一家拿到了500 多万元的巨额补偿——也有人说可能高达近千万元，而在这个村庄，拿到千万元补偿的不在少数，“十万八万的根本不算钱”。2009 年6 月，钱到手后，许多人像李磊家一样买了多套房子一边住一边投资，同时这个村庄一下子多了许多辆奥迪A6 和马6……但这只是一方面的数据。另一方面的数据是：除了李磊家，在拆迁款拿到后的半年内，这个村庄病死和撞死的人已有21 人之多。此外，拆迁款还引来了一百多起官司，其中多起发生于亲人之间——关于拆迁款如何支配。
从这个背景下看，李磊制造的人伦案，和其他那21 起死亡事件以及100 多起官司一样，似乎都是财富带来的祸害。一手给这个村庄带来巨额财富的老村长马永德曾对《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感叹说：财富是福更是祸！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吗？还是像天宫院村的这种“一夜暴富”才具有诅咒的味道？
张德芬曾经活过吗？
在思考这个问题时，一些看似不那么相关的联想映现在我脑海中。
第一个不断映现的，是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的作品《挪威的森林》中的一段对话：绿子问渡边，为什么要学那些头疼的数学方程？渡边回答说，那些方程的确挺没意思的，不过通过学习它们可以锻炼自己的思维。
这让绿子佩服不已，因类似的问题她问过很多老师，可没有一人给出令她如此信服的答复。
通常，我们在追求目标时，觉得实现这个目标很重要。要学好那些头疼的数学方程，似乎就是因为那些数学方程本身很重要。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穷其一生，这些花了大力气学来的数学方程可能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了。如果真是这样，学它们干什么？这是绿子的疑惑。而渡边的回答是，重要的是过程，通过这个过程，你锻炼了自己的思维，这个副产品可以陪伴你一生，它可比那些数学方程本身重要多了。
第二个不断映现的联想，与天宫院村的故事相关性大了很多。一次，我采访因《遇见你不知道的自己》而成名的台湾作家张德芬。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是第一。读书、演讲、作文、朗诵和文艺。十五六岁参加台湾全区的作文比赛，作为年龄最小的参赛者之一，获得了第一名；高中毕业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台湾大学录取；大学尚未毕业，应聘台湾最权威的电视台记者，数千人中选2 人，她顺利胜出。大四参加一个25 万人的典礼，蒋经国第一个讲话，她是第二个……
但是，这个不断在“追求第一”上心想事成的奇女子，却在生命中几次达到卓越时陷入抑郁。最严重的一次是近40 岁，她为挑战自己——“除了没在世界级大公司成功过，其他方面都证明了自己”——而加盟IBM 新加坡分公司。一年内，她即获得重大晋升，薪水翻番。但那一刻，她却陷入严重的抑郁状态，甚至有自杀念头。世人想得到的，她都得到了，但为什么自己还是不快乐？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终于，她停止在这方面的追求，开始转向灵性去寻找其他一些东西。第一次尝试的是内观，而在福建南禅寺做内观时，40 岁的她惊讶地发现，尽管她的人生看似丰富多彩，但当她回顾这一生时，竟然忆不起多少细节，似乎那40 年不曾存在过一样。
张德芬说，那一刻她明白，外在世界的丰富，并不等于拥有一个丰盛的人生，甚至可以说，如果只有外在的丰富，这一辈子就是没有活过一样。
我想，张德芬的这种体验，可以套用绿子与渡边的对话。为什么要追求那么多东西呢？哦，那些东西的确挺没意思的，不过可以通过它们体会到其他一些东西，那些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将那些目标视为一切，而忽略了其中的体会，那就真的白活了。
其他一些东西是什么呢？我的回答是，关系！看起来，我们人生的目的在于那些追求，但我们真正要学习的是，通过这些追求，学会和这个世界如何相处。我概括成4 种关系——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和最可珍惜的人相处；如何和现世相处；如何和整个世界相处。
通俗一点就是——如何面对孤独；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如何对待钱权名利；如何与动植物等大自然相处。
重要的不是实现那些目标，而是当用心地追求那些目标时，自己由衷地体会到，哦，原来风景在路上。
他们尚未学会和财富相处
天宫院村的村民们因拆迁而“一夜暴富”，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一下子可以全实现了。这样一来，奋斗的过程就省略了，但是，他们有多少人已经学习到与自己、与亲人、与现世乃至与世界相处的秘诀呢？
当我们的注意力孜孜以求地放在钱权名利等人生目标上时，假若这个目标还没有实现，那我们可以认为，哦，我的人生还不够幸福，那是因为我的目标还没有实现。但一旦目标实现了，这个说法就不再成立了，我们就直接得碰触生命的根本存在了。
如果实现人生目标的过程很长，我们就有比较多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如何与其他存在相处，但如果这个过程一下子就完成了，那我们就相当于小学还没有读却一下被批准大学毕业了，然而，其实并不具备那个水平。
至少，一夜暴富的天宫院村的村民，很多人尚未学会和财富相处。《三联生活周刊》的相关文章中描绘了一个细节——一天晚上，孟祥涛在家喝完了小酒，接到小舅子电话。一听就知道对方喝多了，还约出去再喝，非要开车来接孟祥涛。在小区门口接到了孟祥涛，结果前面的车挡了道。“姐夫，你说咱撞它行吗？”“为什么啊？”“撞了咱买新的！”
可以想象，如果你是花10 年时间，通过种种努力挣到了500 万元，你与财富的相处方式会非常不一样的。类似道理也可以套到“富二代”上。他们与财富相处的方式通常更富智慧，假若这财富来之不易的话。但很多“富二代”们因为缺乏与财富相处的时间，他们并不太容易学会懂得珍惜财富。
其实，目标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是个第三者，真正重要的是你与事情本身。譬如，恋爱时，假若你的目标只是追到对方，那么一旦得手你便容易觉得索然无趣，因为你们其实并未建立起真正的关系，而且目标实现后你还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譬如，做心理咨询与治疗时，我会认为，技术是第三者，关键还是治疗师与来访者的关系。如果治疗师将技术视为关键，而彻底沉浸在技术中，那就是舍本趋末。我在使用任一技术时，真正关心的，这会引发来访者什么感受，同时我会有什么感受，来访者与我通过这一技术，关系又有了什么变化。
譬如，吃饭时，假若你的目标只是吃饱或吸收足够的卡路里，那么，你就忽略了食物与你的关系。
在我看来，李磊之所以对亲人起了杀心，根本原因是他没有学会与亲人相处，具体而言是他没有学会与自己的情绪相处。通常，在面对亲人时，他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但这情绪压抑得太多太久，最后因财富如何支配而导致一个大爆发，才引致惨案发生。
更具体而言是，李磊在人生目标上的所有尝试，似乎都未证明他的价值。他经营过的一家发廊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但那功劳主要属于妻子。他于2009 年8 月开的一家“有半个篮球场大”的餐厅，一直门可罗雀。这两个主要的尝试都未证明他的生命价值，而他自17 岁离开家闯荡世界的经历，在家人眼里也一直乏善可陈。
我的推想是，拿到500 多万院的拆迁款后，李磊想继续按照他的方式去证明他的价值，但家人惧怕他的方式，而最终选择了买5 套房子的保险方式——这主要是他父亲李汉朝的选择。这样看来，500 万元的巨款，似乎并未给他的人生带来更多的选择。那么，财富到底有何意义呢？财富的价值主要并不是更好地吃喝玩乐，而是可以拓宽自己的人生，令自己有更多的空间与自己、与亲人、与现实社会乃至与世界相处。但假若财富反而令这一切关系恶化，那它有何意义？
真的，重要的从来不是得到什么，而是你学到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