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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称、谀称与“贿赂”
日期:2013/6/20 9:44:51 人气:3366

    张郎郎写他坐监狱:“在这地方,我们管警察叫队长,管军人都叫班长。”(《七十年代》,页118)。犯人一无所有,他们献给看守的,就只有好话。而最受听的话,就是让他们当官。狱警中最大的就是队长。来监狱工作的最高军衔者,大约那时候也就是个班长。
    这是敬称,还是谀称?
    网上有一篇《称谓杂谈》,作者列举了不少谀称的例子:1980年代乡镇企业的人进城到机关办事,见人就叫处长。“上菜场买菜,到商店购物,特别到旅游点,想兜生意的人,都会称你‘老板’”。作者认为,“这些个‘处长’、‘老板’的称呼……不能算是尊称,姑妄名之曰谀称”。
    作者所说的尊称,在语言学里叫敬称。敬称与谀称区别在哪儿,上文的作者说他“也没分得明白”。谀称内容庞杂,意蕴丰厚,应用广泛,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可能正因为如此,它给好多人带来困惑。《称谓杂谈》在网上引来不少跟帖。跟帖中普遍存在的一个误区,就是把敬称(尊称)跟谀称混为一谈。有的人把本属敬称的“令爱”、“令千金”、“女公子”也当成了谀称,更有甚者,竟然把“您”也归入谀称之列。这种糊涂说法源于这样一种糊涂理念:“谀称和尊称之分,在于使用人的心态。”
    说这话的是一位台湾网民。照他的逻辑,如果我用“您”来跟你说话,表面尊敬如仪,心里刀枪剑戟。那么,“您”这个人称代词,就是谀称。照此推演,任何敬称都可以是谀称,任何谀称都可以是敬称,敬、谀之间的转换全凭使用者一时的好恶。显而易见,用心态/主观意识来区别称谓/客观事物的性质,得到的只能是“唯我论”。这让我想起一位西哲的话:如果思想可以杀人,全世界的人都会死光光(大意)。这位台胞能活着,并说出这样的昏话来,足以证明“谀尊之分心态说”之荒诞无稽。
    最近读了几本语言学的书,试着说说敬称与谀称的异同。敬称和谀称都是抬高对方。敬称是在事实的基础上抬,谀称是不顾事实的抬。称杜甫“杜工部”是敬称,称杜甫“杜侍朗”是谀称。郑板桥当了县令,秀才称之为“父师”,缙绅称之为“父台”,这是对县太爷的敬称。如果《儒林外史》里的匡超人,见了郑先生,大喊“公祖”,那不是无知,就是阿谀——知府、知州才称“公祖”。
    也就是说,张郎郎他们“队长”、“班长”之称谓,绝不是什么敬称、尊称,而是彻头彻尾的谀称。
    正常的情况下,自尊自爱之人不会阿谀奉承。张郎郎等人之所以入狱随俗,是因为那时的狱方可以关你禁闭,可以上你背铐,甚至可以判你死刑,“当场执行”。“文革”中的“思想犯”饶瑞农在一篇回忆录中谈到,他被强留劳改工厂(南京第四机床厂铸工车间)就业(当电焊工)的时候,同厂的许小彦,因家有急事,在某个休息日享受了一下已经恢复了的公民权——未向厂方请假就回了一趟家。结果以“逃跑”罪名抓回,手铐脚镣招呼不算,还关了禁闭。厂领导王政委莅临禁闭室开导教育,许小彦没有阿谀,只有解释:我既是公民,休息日离厂就不用请假。而在王政委眼里,恢复公民权的犯人还是犯人。两人话不投机。政委大人还被戴镣的许踢了一脚。于是,这位二十多岁的刨床工被定为“现反”判处死刑。“在全厂大会上当场点名、当场宣判、当场执行。”(《走出恐惧——“九一三”事件40年祭》,《记忆》第75期)
    在这种法西斯面前,扭曲是自我保护,是生存策略。遇罗克在狱中不也是一口一个“班长”的吗?(《七十年代》,页120)其实,在监狱外头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每个人都被编织到单位的大网上,孩子上学、配偶工作、本人的升迁荣辱以至死活,都与是否听话相关。你不揭发检举,不检讨交代,不歌功颂德,不低眉摧腰,总之,不阿谀奉承,行吗?
    称谓分为面称和背称。谀称也分面谀和背谀。面谀固然让被谀者受用,但面谀少不了“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那些当面叫“队长”、“班长”的犯人,一扭脸,就会操队长班长的八辈祖宗。背谀的情况比面谀复杂,有的是出于习惯,有的是出于恐惧,有的是出于崇拜——我曾认识一位平壤大学来语言学院进修的教师,一提起金日成,他总是“慈父”“慈父”的。当然,背谀者有的是既出于习惯又出于恐惧,有的则是三种心理的混合。
    无论是面谀,还是背谀,都让人想起贿赂。贿赂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
    谀称是用语言进行的精神行贿。精神的贿赂比物质的更可怕,它在不知不觉之中,深入人心。它简单易行,无须破费,所以容易操作,通行天下。
    监狱中的称谓,在“文革”后变化不小。新时期的犯人对熟悉的看守,每以职业称之:张管(教),李提(审)。对不熟悉的看守,犯人们统称为“政府”。“报告政府”是那疙瘩最常听到的话。对于那些政法大学来的实习生,犯人们则不约而同地叫“班长”。
    新时期的进步,在这里一眼可见,张管李提,表明了犯人与看守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平等。“报告政府”虽说把个人抬高成权力机构——但是,这谀称比“队长”、“班长”的含义要丰富得多,它透露出犯人对狱方的要求和希望。
    尽管“班长”之称,沿袭了上世纪70年代的旧习,但是,它只限于实习生,使用范围大大地缩水。与时俱进的学者会从这一继承之中,挖掘出中国监狱管理与日俱增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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