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7/2 16:54:57 人气:4599 |
我一直向往着风流的魏晋。 几千年文化传承,中国的文化人之多如过江之卿。不谈作品,但论为人性格,我是最追崇魏晋的。倒不是那稍有做作之嫌的所谓“潇洒坦荡”,具体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也许,只是觉得那泼洒在烟酒后厚重的国仇家怨与郁郁不得志的抱负使人心弦为之一动罢了。 陈四益的这本《魏晋风度》对《世说新语》的评说式解读并不遵照前人研究,仅像是捧着一本泛黄竖排繁体的《世说新语》,参详当下政局的弯弯绕绕,嘬一口清茶,向你细细道来魏晋那看似灵动飘渺,实则沉重龌龊的名士史。 无数后人对魏晋名士们的定义就如后者自己所希望的:凡间的“姑射山神人”。 陈四益却是对所谓“不食人间烟火”“不预人事”的名士解读嗤之以鼻。他的文字清淡,看着浅薄,然而入木三分,底蕴深厚,往往几笔,真实生动的人或事便跃然纸上。姑射山神人,听着超脱,放眼整个魏晋,又有谁是真正出了世,入了姑射山。 陈四益对他憎恶的人往往真情尽显,毫不留情,但细想他赞许的人,其实是比较少的,至少,并不那么明显。但我想,对嵇康,陈四益定是有几分叹息,有几分尊崇。 说嵇叔夜,陈四益从山巨源下笔。嵇康因与曹魏有姻亲,不肯与司马氏一党为伍,因此很是高调的作了一封《与山巨源绝交书》,声明对山涛的鄙夷,从此楚河汉界分明。 后人绝多数愿意相信这两位文学大师感情尚存,毕竟嵇康临死前的托孤不是对着阮籍,不是对着向秀,而是对着“与山巨源绝交书”的另一个主人公,已经断交的山涛。 陈四益也这样相信着,他道:“嵇康的绝交书,实在辜负了山涛的一派心意。但从政治斗争的角度考虑,这封绝交书,割断了他与山涛的联系,又未始不是对山涛的保护……” 书中无法看出陈四益对嵇康至死忠于曹魏的看法,但我想肯定不是坏的,因为从后文他对态度暧昧的阮籍的描述来看,忠,仍是现代人对古人敬佩的缘由之一。 研究晋史的学者中,不少人认为阮籍内心是偏向曹魏的,陈四益并未深究到阮籍的忠心归属,仅仅是感慨了一番阮籍以整日的酩酊大醉作消极抵抗的无奈。在那个年代,酒不离身的阮籍也是狂士的代表了。 陈四益说,阮籍的一生,不要说自在,简直是窝囊。 陈四益还曾道,竹林七贤怎么会在后人心中留下飘逸闲适的形象,未曾深考,但读了一些史籍的记载,他们实在都是在政治漩涡中被压迫,被扭曲了的一批可哀、可怜、可叹的文人。 过去是更喜欢阮籍一些,毕竟他一生放荡不羁,颇有魏晋名士们所追求的“姑射山神人”之姿,现在却是更加喜欢嵇康和谢安。不管是阮籍还是向秀,或者更早的何晏,往后的王坦之,真正继承了名士风骨的,当是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的嵇康,和赴鸿门宴而谈笑风生的谢安。所谓魏晋名士,其实挺让人失望的,虽不能说他们是沽名钓誉,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风流姿态,真正有名士风范的,不过嵇阮尔尔,连竹林七贤中都不乏徒有虚名之辈,更不用说其他。 “狂士”是阮籍一生的标签,伴随他生前死后多少年。他真的是狂士?阮籍政治立场的暧昧究竟该说他定有一丝怯弱,还是说他明哲保身,是为另一种处世之道?外人恐怕无从评价。阮籍之狂,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刘义庆在编撰《世说新语》时,可谓对各名士们捧足了场,乍一看,都是褒扬之语,然而对一个人的褒扬,大多时候又是通过与另一人的对比中产生的。全书36篇1130则人物故事,包罗万象,记叙之杂,往往在上一则中此人是百年一遇的神童,下一则他便“泯然众人矣”了。如在容止篇受尽赞誉的王濛,转眼在政事篇,就受到了性子耿直的何充“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的批判,刘义庆如此收容,个中讽刺不言而喻。或者说,魏晋的种种本身就是个讽刺,怨不得刘义庆的挑选,好比因忠于曹魏而受司马氏迫害至死的嵇康,他的儿子嵇绍成年后又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山涛的荐举,做了司马朝的官。 而向秀?不论他往后如何作赋作诗思嵇康,如何不得志,如何郁郁而终,投奔司马昭终是事实。有嵇康珠玉在前,向秀的无奈之举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情有可原了。他没有媚骨,但也没有傲骨。 然而,其实历史上所谓媚骨,傲骨,也不过就是被各样势力扭曲变形的外壳,裹着一颗湿淋淋的心,糅着一团阴沉沉的怨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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