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中之王”这种提法,大约都是商业炒作。在云南多达几百种的野生菌海洋里,按矜贵程度,能称得上王的,只有松茸和鸡枞了。前者因为日本人和韩国人介入,混了一身响亮的国际化名头,商业化程度最高,行事作风信奉实用主义云南人虽然不理解,后者是本土皇后,被认为最能代表云南,还是觉得自己的舌头最可靠,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比鸡枞菌更好吃的菌子? 汪曾祺随着西南联大在昆明待了7年,他的《人间草木》里曾讲了个笑话,有人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枞,他马上跳车下去把鸡枞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这笑话用意在讽刺当年的火车之慢,也说明了鸡枞在云南人心目中的地位。 他在《菌小谱》里追忆,“鸡枞菌菌盖小而菌把粗长,吃的主要便是形似鸡大腿的菌把。鸡枞是菌中之王。味道如何?真难比方。可以说这是植物鸡。味正似当年的肥母鸡,但鸡肉粗而菌肉细腻,且鸡肉无此特殊的菌子香气”。 相比之下,松茸的香气更加清高,它的最大的特点就是这股无可比拟的浓郁而优雅的菌类香气,似乎与其他菌菇类有些相像,也无法用任何一种肉类进行简单类比,松树的养分精华则更凭添了若隐若现的松针芬芳。 每个采菌人心目中都有一幅自己的菌窝地图。真菌的生长对环境要求极其依赖,鸡枞菌往往与白蚂蚁共生--蚂蚁要吃菌丝体,鸡枞要靠蚂蚁的分泌物生长,有蚂蚁窝的地方往往有鸡枞菌。采鸡枞菌不能用铁器,只能用木棒小心地撬松泥土,再小心地拔出肥嫩的鸡枞,以免破坏菌种菌丝。鸡枞有灵性,第一年在那里捡得了,别说话,轻轻地拂上土,第二年在那里还可以拾得,按阴历计算,前后相差不过几天,好像与人有约会似的。老人都会说,如果你粗手粗脚的,或者大声说话,它就会逃到另外的地方躲藏。 松茸生长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的山林秘境中,只有这样的生物圈才能达到其生长的严格要求。森林的温度和湿度、地被植物或者覆盖物确保松茸能够生长成熟,还要有大量成熟松茸确保孢子的扩散,来维持松茸资源。 找到松茸也并非没有线索,松林上挂着丝丝缕缕的树胡须,也叫松萝,浅绿发白,在风中飘摇,它是令松茸的仙草。松萝会从青冈树和松树上汲取营养,等到全部的养分被它吸完,树木便干枯而死,倒在一旁,而这下面很有可能就会长出松茸。挖出松茸之后再将周边的土回填,才能保证其继续开枝散叶,保证菌丝不至于暴露在空气中而枯死,过一段时间只要温湿度条件满足,老地方又会长出一枚新松茸。 一枚优质的松茸大概是这样的,长7到9公分,头脚差不多一样粗壮,从土里冒头出来之后的48小时是最佳采摘期,过了这个时间,菌子的伞盖就要打开,肉质就会变老。鸡枞也是如此,有经验的菌商一摸便知,好的鸡纵肥厚扎实不发空。 如果说到更加标准的等级,是由日本和韩国的采购商定下来的,流传最为夸张的是,松茸分为48个等级,但是市场上,一般更有可行性的是9个等级的标准,严苛程度也堪比波尔多。平日性格多狂放不羁的云南人,为了每年这补贴家计的可观收入,也性情大变地拿出尺子,仔细量每一朵松茸的粗细长短。 对于鲜嫩的鸡枞来说,最奢侈的吃法是煮汤,将大把鸡枞撕成条,水里加少许油盐,油盐一定要少,不能夺了鸡枞本身无边无际的鲜甜。伞盖打开了的老鸡枞也很好,它们成熟的纤维肌里正好适合撕成长条,在菜籽油里炸成油鸡枞。如果没有鸡枞,采菌人也会“免为其难”吃松茸,用水冲一冲浮土,随意切成片,与青椒蒜片爆炒,加一点山花椒粉——如此世俗的做法和肆意的香气,让那些高级餐厅里笃信松茸神力的日本人瞧见了,估计会惊掉下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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