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7日，解放日报第7版刊登了一则短消息：“美国雅诗兰黛集团出品的雅诗兰黛和倩碧化妆品，在淮海中路伊势丹百货开设美容专柜。这是上海首次出现不含一滴化学香精的化妆品。”
这标志着国际美妆开始试水中国市场，从雅诗兰黛集团开始，美宝莲、欧莱雅、理肤泉、赫莲娜、宝洁、SK-II、CPB、兰芝……正式开启在中国美妆的“黄金十年”。
1993至2003年，十年间国际美妆凭借强大的研发实力、成熟的商业模式以及优质周到的服务意识，迅速占据中国美妆市场的市场份额。
那是国际品牌强势扎根中国的时代，因此，在90年代的上海街头，经常能看到这样一群人：西装革履，讲一口流利的英文，出入高档写字楼，住五星级酒店。
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外企白领”，见证了亚洲美妆风云变幻的近二十年。当年，为探寻出路，他们纷纷去外企深造，为知名大牌做过研发，打造过热卖产品，但内心始终存有遗憾：中国的护肤行业已经被垄断了30年，为什么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大牌。
如今这些人抱着不甘心的念头选择回国，张建华Josh正是其中一员。他曾有着令人艳羡的职业履历：强生集团亚太地区所有药妆品牌研发总负责人，曾带领团队缔造大宝、城野医生、露得清、可伶可俐等一系列品牌明星产品。
他见识过在美妆领域领先、成熟的科研技术，认识到一个伟大的团队如何被构建出来。
此时，时代的指针绕过一圈，越来越多的国货坐上牌桌与外资品牌掰手腕，他知道可以弥补心底那个遗憾的时候到了。 
Josh的学生时代正是外资企业来华发展的迅猛时期。
1978年，深圳蛇口工业区邀请外商投资建厂，成为“改革开放的第一支试管”，从此打开了外资企业进入中国的大门。两年后，中国政府颁布一系列福利政策，设立深圳、珠海、汕头、厦门为经济特区，作为对外开放“窗口”，一大批跨国企业开始涌入中国市场。其中，资生堂、强生、宝洁、高丝等美妆巨头成为中国的第一批合资企业。
截至1985年底，累计设立外商投资企业8355家。1993年到2003年，外企进入高歌猛进的“黄金时代”，雅诗兰黛、欧莱雅、资生堂、兰蔻等更多国际美妆品牌强势扎根中国市场。
那个时期，外企是各地政府的“座上宾”，是求职者眼中的香饽饽，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国企改革，更是掀起了国内的“外企热”，甚至有人不惜辞掉公务员的铁饭碗，跑到外企做一个白领。
“高收入、福利好、制度完善”，这些关键词让一大批年轻人趋之若鹜。在当年，普通老百姓的月收入只有几百元，而在上海外企这样的地方，月工资可以高达2000-4000元。像宝洁、强生这类型的世界500强集团，薪水甚至会给出超过国内企业的五倍、十倍。
90年代的外企白领，是摩登的成功人士。在上海街头，你经常可以看见他们西装革履，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用美元消费，进出高档写字楼，住在五星级酒店。
但当时的外企工作机会有多难得到？
据统计，整个90年代，外企员工在大陆雇佣人数，大概占全国城镇就业人员比重的3%-4%。1991年，上海奥美广告有限公司，在《新民晚报》上刊登了一则招聘广告，收到了1200多份报名。在互联网兴起的时期，“如何进外企”一直是贴吧的热门话题。
在人人绞尽脑汁进外企的年代，还在南京大学读化学工程专业研究生三年级的Josh已经拿到了快消和医疗巨头强生集团的offer。他是那届第一个拿到offer的管培生。
强生集团是世界500强之一，有医药界“黄埔军校”的美誉，即使到了今天，能拿到管培生offer的人也屈指可数。但Josh能够得到这个offer并不令人意外，他是南京大学五四青年奖章获得者，是每年全校本科研究生最优秀的六个人之一。
可这样极高的职业起点，却让他度过了很长的一段迷茫时期——作为一个化工专业出身的“理工科直男”，Josh能对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如数家珍，但对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了解甚少，更别谈深入到实际应用场景中开发产品。
幸运的是，强生对管培生的职业培训非常完善，在Josh职业生涯的前十年，每12个月到18个月，都有新的轮岗，能让一个人从专业知识到职场技能得到全方面的迅速提升。从产品研发到基础研究，再到开发配方，甚至连市场部，Josh都有轮岗的经历。通过不同岗位的学习，Josh真实感受到理论和现实应用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要从实验室走到梳妆台，做出一款好产品是一门综合学科的考验。
但让他真正爱上美妆行业的原因，还是一段与父亲有关的私人回忆：
父亲的手每年冬天都会皲裂，家里明明摆着成百上千种产品，父亲却始终不肯用任何一个。Josh一开始以为父亲用护手霜觉得“麻烦”、“不习惯”，再三追问下，父亲才告诉Josh，他带回来那些市面上的产品，每次抹完之后手都会变油，父亲担心会把被子弄脏，宁愿选择不用。
那几乎是一个Josh职业生涯的决定性瞬间，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研发人员在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产品，离真正的消费者和使用者距离有多远。
那段时间，他花了很多功夫去研究护手霜的成分，琢磨如何既能保湿，又不会引入多余油脂。最终，按照成分配比，他成功研制出一款专属父亲的护手霜，父亲爱不释手，每年都追着问他要。
“原来自己的专业技术，能够给别人的生活带来这么大的改变。”Josh终于意识到一款“有效解决用户需求的产品”背后承载的重量和意义。
正因如此，即便在整个世界都在变速和晃动的时代，Josh仍然坚持保持自己的节奏，执着于做“慢事”。
为了研发一个无泡型的洁面产品，他一个月内做了100多个样品；为了将基础打得扎实，他跑到工厂，与工人们同吃同住，观察他们的工作方式，只为更好地了解研发之外的实际情况。他甚至把自己当做“小白鼠”，所有市面上流行的护肤品，他都要亲自去尝试检验。
“我有野心，想要服务好中国消费者这个群体。但我认为，可以从服务身边的人开始，用技术去真正解决他们在生活中的烦恼。”
但在这一行扎根越深，Josh反而对行业有了更深的担忧与焦虑——“安全无效，是整个行业熟视无睹的秘密。”
什么是安全无效？早期做美妆产品，品牌只会添加一点功效成分，确保安全但基本无效；消费者关注的也不是美妆产品的技术与功效，而是品牌找了哪位明星、做了怎样的广告。
但另一端则是美妆消费者的快速成熟。2014年开始，“成分党”出现，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开始注重功效，希望了解产品配方里有什么成分、浓度是多少、各自起什么作用。
Josh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行业变化——从安全无效到进入功效时代。同时，他也预见到药妆会是解决“安全无效”这个行业困境的突破口。
2016年，强生集团决定加码药妆，希望Josh担任集团亚太地区药妆品牌研发负责人。他没有犹豫，说服家人，举家从上海搬到新加坡。在新加坡的4年期间，他带领团队缔造了城野医生377、露得清A醇等一系列明星产品。但在深入研究药妆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药妆并没有真正撕下行业遮羞布，在国际大牌成熟的运行分工机制之下，他也没办法单从研发的角度打破现状。
与此同时，Josh关注到“一股神秘的东方力量”正在涌动——从2007年之后的15年时间里，据不完全统计粗算：中国化妆品行业投融资案例达790例，涉及资本总额近1200亿元人民币。资本永远是机会最好的风向标，这意味着本土化妆品牌“不愿只在中低档恶性竞争，不愿再被国际美妆挤占市场”，他们开始凭借渠道、品类、网店、微商等新渠道价格等方面弯道超车，强势崛起。
事实上，2019年，完美日记成为最早登顶天猫双十一的国货品牌。自此，越来越多“国货之光”涌现，正式结束国际大牌在中国美妆市场的垄断格局，此后，越来越多的国货体量超过20亿，如：珀莱雅、薇诺娜、韩束、溪木源等。
而新时代的帷幕也正缓缓拉开。2020年6月29日，国家出台《化妆品监督管理条例》，其中针对“功效”有明确且严谨的指导规范，标志着中国化妆品行业迈入功效时代。
Josh意识到——“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国内的美妆行业即将发生巨大的变革。”
同时，越来越多和Josh一样拥有外企高管背景的同行们，选择了新的职业路径：
宝洁中国研发中心奠基人黄虎，2021年降薪加入上美集团，推出了国内纯净美容相关标准；雅诗兰黛亚太研发部副总裁承静，后来成为“完美日记”的首席科学官，发布行业“妆养一体”科研成果；曾在宝洁工作的叶伟复用市场体系，成功将珀莱雅的销量问鼎各大美妆榜单……
“回国去，回国才有机会打造服务于消费者的好产品”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但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五年前他为此远渡重洋，背井离乡，如今又要从头再来。即便自己能够接受这番折腾，但孩子已经在新加坡的学校就读一年级。辞职回国的决定，意味着要和妻子孩子长期分居两国，况且继续留在强生，就可以享受丰厚的薪资、较小的工作压力，还有陪伴家人的自由时间。
但困难和机遇同在，他想抓住机会的绳索。他希望将自己多年积攒的经验、技术运用在国货美妆品牌中，能够参与和见证一个中国品牌走向世界舞台。
Josh意识到，在时代的浪潮中，比起急流勇退或者随波逐流，他们这代人更愿意当那个领潮的人，去发现新的机遇，创造新的可能。
后来，Josh置顶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9张“强生管培”的老友们今昔对比的照片。他写道：“我们都是从强生的管培生，到强生+其他外企，到现在已经过半都是国货品牌。这16年既见证了我们的情谊，也见证了中国美妆行业的发展大潮。”
在决定回国后，Josh又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在众多品牌伸出的橄榄枝中，加入当时成立不过2年的新锐国货品牌溪木源，当时他被创始人Jeffrey刘世超一通2小时的电话所打动了。
刘世超也是外企高管转身的一个缩影——2006年进入宝洁的他，从一线销售做起，后任OLAY品牌总监，主导了OLAY电商从无到有的过程，后因观察到中国女性敏感肌的人群逐渐攀升的趋势，决定创办溪木源，为全肤质的敏感肌用户提供“安全有效愉悦”产品。
两人相识于一场行业交流会，刘世超的专业与极致打动了他：“我们有一个共识，国货品牌想要跟国际美妆品牌同台竞技，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必须破解‘安全无效’。”
入职后，Josh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刘世超聊建立功效实验室的事，他做好了做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刘世超也正有此意，双方只聊了半小时就拍板决定要做，5周后，实验室就已经装修完毕准备投入使用——这是在外企不敢想象的速度，而愿意在成立的早期就“下血本”自建实验室的品牌，国货中也寥寥无几。
与刘世超共事一段时间后，Josh才发现“重视研发和品牌是这个行业的基本常识，我们要尊重常识”是刘世超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对于溪木源的研发投入他从不手软。闲聊的时候，他也经常津津乐道溪木源是怎样“把氨基酸洁面价格打下来”的故事：
由于提纯工艺复杂，从前市面上常见的氨基酸产品要么依赖进口日本原料，要么使用相对较差的原料，而溪木源通过研发创新，将氨基酸类表活工艺应用到了国产原料上，使得国产氨基酸原料达到与日本进口原料同样的使用感，减少配方带来的刺激，同时价格低于知名日本氨基酸洁面产品的50%。
而这正是溪木源研发的核心理念。作为溪木源的研发合伙人，Josh经常对研发团队说——“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卖产品，而是通过好的产品、好的护肤理念去影响到更多的人，帮助更多的消费者。”
这也是他研究舒敏安™的初衷。2019年，还在强生工作的时候，Josh曾经负责一项消费者研究，发现100位上海女性里，已经有69位是敏感肌，而2020年一项研究数据表示，韩国的敏感肌人群占比已经超过了70%。这一切引起了Josh对敏感肌的关注。疲劳、压力、过度清洁、环境污染等问题都有可能诱发敏感肌，而在亚洲人群中敏感肌的比例还在进一步扩大。
深入了解这一市场后，Josh发现，市面上大部分的功效产品还是为干性和油性肤质设计，敏感肌人群为了避免加重皮肤负担，只能选择最基础的补水保湿功效，对美白、祛痘、防皱等功能的产品避而远之。
作为一个研发者，他希望可以为敏感肌研发真正安全有效的产品。加入溪木源后，他带领团队将13642个敏感肌的靶点进行全面的梳理，经过8000多个小时，384的多轮测试，4791人的持续不断实验，最终搭配出“1609+灰毛豆籽+南五味子”这个“精巧组合”——即舒敏安™，其舒敏功效是原单一成分1609的11.15倍，同时也是经典舒缓成分马齿苋的5.67倍。
短短3年间，他主导建立了亚洲敏感肌研究中心，并创立了一个从科研到临床的共创生态系统——从消费者洞察开始，与清华大学珠三角研究院、江南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南方医科大学皮肤病医院等多所高校研究院所紧密合作，为溪木源提供严谨的临床实验数据。
“日常工作中要坚持阅读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并在当中寻找研发产品的启示，或许是我对溪木源研发团队比较特别的要求。”Josh补充道，作为一线研发人员，保持对前沿学术成果的敏感性，才能保证产品的研发思路是先进且有效。在Josh的带领下，截至目前，溪木源共申请专利122项，其中发明专利43项，20篇SCI论文，累计完成了717项人体功效检测。
当问他记不记得研发出“舒敏安™”那天是几月几日时，他笑着回答，“不记得了。在我们科研人心里，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稳扎稳打地做出一个产品。但我们总觉得这还远远不够，我们有野心，想要创造出更好的产品。”
在溪木源的公司里，能看到Josh给同事制造的诸多“福利”。卫生间洗手台上，放着还没有对外售卖的洗手液；有同事抱怨广州蚊子多，他干脆为大家研发一款驱蚊液。没有立项，没有包装，只为增加生活里的幸福感。
在他的身上，始终能感受到一种朴素的心愿——为身边的人创造好产品。而他们这代科研人相信，国货美妆的崛起，正无声无息地反哺着国人对中国文化、技术的认同感。正如费孝通所言，文化自觉之路漫漫，但那是走向世界的开始。
他们相信只要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投入热情与专注，慢慢地走，坚定地走，会看到时间给予的回赠。 本文转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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