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科学昌明,交通便利的今天,有些胜境,不吃点小苦头,未必能领略。我是个懒人,在家里扫扫地晾晾衣服,都觉得是旅游了,所以一般不太喜欢出门,但每一次被人家强拉出去,走一走,未尝不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去年春天,江南的花开到最最繁茂的时候,朋友邀我去连云港的深山里,说来看看风景,写生也好,不画,单看看也不错。我就安顿好了女孩子和狗,急急忙忙地去赶火车。高铁尚不能到连云港,内行人指点,在徐州东下高铁,住一宿,第二天可以坐汽车过去。到徐州,夜已经很深了,出来看看,四面疏阔得很,不晓得在野地里走了多久,迷路,饥寒着问小烟纸店老板,“此地有酒店没有,好一点的?”人家正色作答,“有,喜来登饭店。”我大期待,顺着人家指的路走到,果然,是一溜平房,砖瓦砌成,白墙上毛笔写着五个朱新建风格的大字——“喜来登饭店”。 第二天早起,在“喜来登”喝了碗稀饭,吃了两个花卷,结账离开。照着人家说的流程,午后才到目的地,看看盘山路也不很险,就一路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山。此地大约有种桃花的风气,山脚下沿着泉水成片的桃红色,霞光一般,山上也是满把的桃树,还间着黑松,山道弯角悬着一线瀑布,作雷音轰鸣,绕过去,还是桃林,红花的缝隙里看得见大海,有船,浅滩白浪,阳光下面碎金铺陈,远远地直到海平线尽头。 走到快到山顶的所在,平坡上起了巍巍然一座大庙,法起寺,说这是当年海上丝绸之路,西方高僧登陆传法的地方,我就挂单在这里,一个生了胰腺炎的病人,陪着打打坐吃吃素,读经谈禅,晨钟暮鼓的,外面人看看,多好。当家和尚是我的朋友,早几年在北方认识的,年纪不大,但庙里戒行很严,晚上我和僧众一起吃饭,蔬菜丝,茄子,豆腐,米饭。吃完了,踱出山门,大海此时退了潮,远望很分明,山岛如龙象,伏卧在海面上,一天星斗,很想唱两句什么戏文,可惜不会。 夜里各处的灯都熄了,风卷上山来,毕竟还是早春,肚子里又都是存着些素斋,寒不可当,于是问小和尚要了一袭棉袍,裹了歪靠在木板床上读圣严法师的《归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天光大亮,人家都在做早功课、洒扫,也有香客来问询,我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儿,悄悄地把角门儿开了,反手虚掩上,顺着盘山路就往山下跑。 后来回家查了书,我才明白,这座山就是晋朝最伟大的画家顾恺之当年修炼写生的地方,云台山;山下两岸夹水的桃花林,是陶渊明写《桃花源记》的素材。当时管不了这么许多,就是一气往山下跑。原本盘山路,要耐着性子一圈一圈绕下去,我也不管了,恨不得学二龙山的鲁智深,抱着脑袋滚下山就好,只挑近路走跳,不小心滑一跤,看看身周都是墓碑,背上一凛,对着诸坟拱一拱手,叨扰叨扰。 昨天上山要半个小时,此时连滚带爬的下山,只用了九分钟。来到镇上,挑了长途车下客的那个街角,一个小饭馆,抢进去坐下来,“老板你先给我切一块卤牛肉,一碟鸡爪,韭黄炒几个鸡蛋,炸几条小黄鱼,葱姜爆两斤花蛤,南风肉做个菜汤,主食要牛肉水饺,三两,对了对了,啤酒先开两瓶,要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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