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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选择的旅行
日期:2013/9/11 16:36:41 人气:2813

    很遗憾,最喜欢的人类学家著作,被评为“为所有游记敲响丧钟的游记”《忧郁的热带》开头第一句就写道:“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
    但接下来,列维·斯特劳斯用迷人的文字和氛围,讲述了他在热带的探险和旅行。他用非惯常游记的形式,以隐喻的方式描绘了热带的形貌,让雨林、高地森林和赤道无风带等热带景观第一次以一种不可复制的独立语系出现在读者面前。列维·斯特劳斯高度的文学、绘画、音乐、古玩素养,让他的旅行笔记迥异于迫不及待交呈路线和实用地图的游记,龚古尔甚至为不能把自己的文学奖项授予这本书而感到遗憾,毕竟这本算人类学研究著作的书中放入了整章的研究报告,但你不可能在这本无论如何定义都魅力非凡的著作里找到任何乏味的学术文章。
    不该被模糊的界限
    但首先,也许需要明确的是旅行和旅游的区别。我们常把旅游与旅行混为一谈。但实际上旅游的核心是一种消遣和消费的过程,花钱享受异地的风光、风情、美食和服务。而旅行强调了未知的探险元素。旅行过近20个国家的诗人出版人陈垦说:“千万不要去定义旅行和旅游的孰高孰低。虽然它们之间会有重叠的灰色地带,但本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需求所致。而且也没有必要严格区分这两种形态,在实际的旅行行为中自然而然人群会以行动来区分它们。我们称之为旅行的部分,是发自内心或者因某种特定目的不得不去的,难以自控的行程。而旅游完全是纯粹关乎玩乐休闲的出行。以古代的王侯休假为例,隋炀帝下扬州是旅行吗?那就是纯粹意义上的旅游。那么18、19世纪开始的殖民远征,以及人类学家考古学家有明确目的的探索冒险,是绝对的旅行。玄奘当年的旅程当然更是一次伟大的目的明确的旅行。到今天,旅游和旅行时常混为一谈,而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必要去清晰这种界限。但——这种界限永远存在。时常我们能看到一个背背包的傻小子走上旅途,并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开始了一场伟大的冒险,结果他就是所在的那个城市里一个最寻常意义的观光客。”
    有人说旅行的意义,在于能放下书本走到真实广阔的世界中去探险,无数个从文学作品,历史著作和人类学家游记里获得旅行灵感的人会告诉他,这种放下书本“出走”所收获的愉悦感只可能达到巅峰值的一半。这种听上去带着些许傲慢决断的定论,实际上是一种"旅行既得利益者”最无私淳朴的经验传授。
    无数20世纪初期的旅行者和有识之士,参考18,19世纪探险家们的笔记去寻找那些迷人的蛮荒地带,那两个世纪的探险旅行无论是否以发现新的殖民地为目的,效力于探险家同船航海的艺术家们,都深刻影响了近代的艺术史。殖民气息对于旅行者永远是迷人的。就如同在亚洲的热带,我们通常无法把一个旅行目的地和当地的殖民史,优雅的殖民风情旅店和种植园完全割舍开来。
    在电影《海滩》里,莱昂纳多饰演的男主角一开始抵达曼谷时是个全然意义上的观光客,而当他被神秘的房客指引了异境小岛的路线图时,他或许真正开始了一段前路未卜的旅行。而所有以艰辛跋涉抵达那个神秘小岛海滩的所有人,都经历了观光背包客到探险者的蜕变。无论电影结局如何,他们得到了一段热带天堂里与世隔绝的时日。
    当我们在讨论旅游和旅行的区别时,并不是倡导你做一个为了艰苦而去艰苦的上路者,我们不是热爱拿藤条鞭笞自己的苦行僧。与其以这种可能让人懊恼的口吻去探讨旅行和旅游的界限,不如我们欣赏几个小短片似的走马灯。你会知道,其实我们在探讨着一个坚实的目标和为之而进行的旅程时,我们其实探讨的是世界观和孤独的跋涉里最纯粹的愉悦。
    丹尼尔·克尔曼的《测量世界》,这部具有罕见的想象力和精彩的人生哲学的冒险小说,描述了18、19世纪之交,两个德国年轻人如何从各自的地点出发以自己的世界观去丈量世界。这两个年轻人就是数学家高斯和地理学家洪堡。高斯用了漫长的九年时间主导了汉诺威公国的大地测量工作,而洪堡去到当时并未开化的南美洲旅行探险,考察了那里的火山、海洋、植物和气候。高斯在热气球飞行时,悟到了“所有平行的线彼此接触”,而且他发现空间是弯曲的……而洪堡像无所畏惧的堂·吉诃德一样,带着与他偶遇的男青年踏上世界的征途。去徜徉在异乡的草原,去邂逅食人族、去挖掘死尸、亲口品尝箭毒……他说:原始森林也不过是森林罢了。大自然到处讲着相同的语言。在这两个人的旅行中,地理学家洪堡行走过了西欧、南美和亚洲;高斯一辈子没离开过祖国。两个人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探索着不同的领域。很多年后,两个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相遇在柏林,两个人相同的是,在结束了各自的探索之后,他们功名成就,但回到现实生活中立刻无可避免地陷进了拿破仑垮台后的政治紊乱里。这如同我们每次在结束旅行之后,必须毫无意外地返回我们一成不变的本来生活。现实城市生活里高度的理性和秩序,对于旅行中无数的意外和可能造就的生动热烈,是一种静止和冷却。谁也没法真正意义上去回避这种冷却,所以我们怀念在旅途中远离尘嚣的孤独。
    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快结尾时,鹦鹉螺号的全体船员陷入沉默之中。他们在海底窥见了无数瑰丽壮烈的场景,与人世间罕有的奇景朝夕相伴习以为常,在漫长的时日后当他们不得不回到海面,回到陆地上本来的生活时,所有人都手足无措地惶惑。
    为什么他们没有像那些普通远航的船员一样对于回归陆地欣喜若狂,却截然相反地陷入沉默,因为长期远离尘世的海底潜行已经如同热恋一样难以割舍。这和斯文赫定在《亚洲腹地旅行记》中记录的考古探险队回归时的绝望如出一辙。与旅途的分离即将降临时,那些愈来愈近的港口海岸线以及密集的尘世风景忽然变得难以忍受。而我们不能以世俗老道的口吻断论说,这种情愫是不理智不健康的。值得庆幸(或者其实是局限)的是,通常在现世中,我们大多数人无法拥有那样长年的探险旅行。但我们至少可以理解那些从格陵兰岛返回的人们,俗世在他们眼里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混浊的玻璃球容器。
    局外人
    保罗索鲁(Paul Theroux)在《旅行上瘾者》里说:“我生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住在不属于我的地方,我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异乡人。作为一名异乡人,有时我像是在唤起一个梦境……因此,我不仅远离家乡,而且与家乡毫无联系。我先是局外人,而后才成为旅行者。”
    如何成为一个局外人?这是一个真正的旅行者根本不需要去学会的本领,那是一种去意已定时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你不会在旅行中关心原来所生活的城市中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除了和最重要的人保持联系之外,你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对于你旅行的意见,你也不会想以一种强迫症患者的方式去告知你每一日所到访的餐厅酒店目的地,所以也不会频繁去和你平日的人群互动,你会发现自己和初来乍到的这个陌生城市融合得如此自然,你在当下完全属于旅行之地雨云控制下的地域。最纯粹意义上的旅行者,会在旅途中完全的消失于旧日的日常生活。
    尝试把无必要性复制的生活方式留在出发的城市。如同高跟鞋不需要带进热带雨林,丝织物和桑蚕丝以及奢侈品背后代表的身份意义与前方雾气中的山峦毫不相关。
    甚至,尝试拒绝来自于日常中相熟的同行者。他们极大地削弱了旅行中以纯粹自我的眼光去审视世界的纯净度。没有绝对必要的陪伴,任何一个夜色里的徒步者都可以借给你他的手电或者头灯,甚至陪你走上一段。
    然而,如同一个致命的悖论一般。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在《意大利之旅》中说过的那段话让旅行者们无法释然无法否认:“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旅行中我们才会在陌生地域忽然发现一座童年时邂逅过的熟悉的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忽然看到小时候坐在马扎上仰望过的巨人型云彩,在一个荒凉的山脚下发现某个故人曾给你提过的植物,某一段下次想和谁一起来走的通往森林的小道,以及曾经读过的似曾相识的隐秘的河流,和晨间漫步的大雾里忽然幻想迎面能走来某个熟悉的人。我们总是能在全然的新世界里发现无数眷恋过的旧世界的影子。
    最后你回到你的城市。但如同库克船长不会忘记巴达维亚,不会忘却他给世界地图增加的海岸线一样,旅行者不会忘记他们经过的任何一片森林和河流。在最熟悉的日常里,我们更深切细腻地发现自我和这个世界的关联,每一片旅行中森林的树叶所投射下来的影子,在日常中得到沉淀般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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