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天弘基金公布的数据让许多公募基金人士内心五味杂陈。
    这一天，天弘基金和支付宝联合披露数据：旗下余额宝规模超过2500亿元。对此的大众解读是，从公募管理规模看，“逆袭”的天弘基金还是超过华夏基金，登上了基金行业第一的宝座。
    要知道，天弘基金仅仅是凭借余额宝这只货币型基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迅速膨胀。货币基金，管理费仅0.33%，是股票型基金的五分之一。过去多少年间，在基金人眼中，货币基金只是年末冲规模、争排名的不赚钱的工具。
    2013年末，许多基金公司已经没了冲规模的冲动，短期几百万的营销费用“砸”给银行渠道换来的面子工程，很可能都比不上余额宝平均一天12亿元的净流入量。
    正是余额宝的出现，让基金业排名这一多年的无聊游戏真正无聊到无人愿再关注，公募基金业放弃规模排名这一面子指标的时候已经到了。
    2013年，互联网金融冲击公募基金行业不只这一个游戏规则，那些原被认为是既成事实、固定模式的生长路径、盈利方式一一受到挑战。
    这当头一棒，有人仍嗤之以鼻，但也有很多从业者感受到真切的迷茫、甚至灰心，这是一次哪怕经历了两次熊市也不曾有过的行业焦虑。
    全行业焦虑症
    从“业内”解读看，包括年金、社保、专户等非公募业务，华夏基金管理资产规模近3000亿元，其超过1000亿元的股票型、混合型基金利润是天弘基金暂时还不可比的。
    在被收购后，天弘基金几乎无成本享受了阿里的技术成果，已经更像是阿里的金融部门，或者一家互联网“钱客”：将大量零钱整存至银行。
    所谓时势造英雄。
    其实两年前，这些擅长自下而上进行大类资产配置的基金公司们，大都多少预见：央行快要看紧钱袋子了，货币政策中性偏紧，再加上利率市场化启动，中短期利率难降，都将利好“现金为王”，也就是货币基金的发展。
    但是没有互联网的加入，货币基金不会有2013年的辉煌。余额宝为基金业普及了货币基金，一家基金公司电商负责人还希望未来余额宝能推动货币基金更多创新，包括直接支付应用等，不过受益者好像只是余额宝。
    2013年底，整个公募行业货币基金总规模8832亿元，比2012年增长了1800亿元，而这恰好就是当时余额宝的规模，这意味着其他所有基金公司的货币基金总量零增长！
    除了少数公司，2013年底大多数基金公司已经没有心气再像往年那样热衷宣传规模排名。与其说是余额宝让多年来的排名游戏规则失去意义，不如说对过去的很多游戏都有些灰心。
    2013年12月，还有少数基金公司在忙活货币基金的冲量，上海一家规模排名居前的基金公司选择与某互联网第三方销售公司合作促销货币基金，但各种变形补贴都要自己承担。
    公司一位销售人员对此不解：如果给我200万元去银行做营销，拉来的资金量不会比网上卖的少，公司是要规模吗？买客户吗？单靠补贴收益拉来的客户不会走吗？和拉银行资金有区别吗？
    他有点不知道公司到底想做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多年来辛苦维护银行客户经理的工作对于公司是否还有意义。
    苦恼的不只这样的销售人员。
    刚刚过去的这半年，电商人才的薪水在基金业水涨船高，一家基金公司从BAT（百度、阿里、腾讯）公司挖角产品经理，薪水远远高过了公司很多行业研究员。或许天弘基金内部的股票型基金经理感触最深，以前在他们眼里，货币基金的投资基本不需要技巧。
    还有那些一直玩“高大上”金融工程的产品设计人员。
    他们设计过ETF，ETF的一整套后台技术清算系统支持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但渐渐，除了早先的几只，后面的大多数ETF发行一只缩水一只，这一舶来品再也没发光发彩过。他们还设计了分级基金这一中国特色的杠杆产品，但很快市场东风不再，不是周期行业分级基金遭遇向下折算，就是分级债基遇到债市大跌，这类产品迅速沦为小众工具。其实2013年，他们精心设计的多空分级基金拿到了批文，但其“花活”复杂到连许多研究员都不愿进行分析。
    在2013年，他们统统败给了互联网金融的光环。
    在凭借余额宝与阿里利益绑定后，天弘基金俨然已经不再是一家单纯的资产管理公司。阿里，号称拥有全球排名前三的服务器，去年9月，天弘基金已经成功登入外界不明觉厉的“阿里云”技术系统，余额宝3亿笔交易的清算可在140分钟内完成，这是大多仍仅在用恒生交易系统的基金公司想都无法想象的，余额宝的APP还享受了支付宝在客户体验方面近十年的探索成果。
    面对这一切，其实天弘基金也只是配角。对于基金公司而言，他们感受到了来自于庞大互联网平台的强大冲击。而只有参与者知道，这是一场多么激烈的资源争夺。
    2013年6月余额宝面世，随后，基金业中的华夏、汇添富、易方达、广发基金不约而同奋起直追，在主攻支付宝不下的局面下，他们转战淘宝商城、京东、苏宁等其他电商平台，以及百度、腾讯另外两家BAT巨头。南方、嘉实、华安也先后加入竞争，与数米网、天天财富网以及各种大小互联网平台寻找合作机会。
    就在余额宝宣布规模达到2500亿的同一天，华夏基金其实没有闲着，其牵手腾讯旗下微信版“余额宝”理财通低调上线。要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不易的竞争。15日一早，理财通拿到批文，而华夏基金与腾讯即立刻启动上线，直到晚上21时，反复测试后该产品终于面世。但是就在当天上午，同时与腾讯合作的易方达、汇添富、广发基金对此毫不知情，都大呼“震惊”，他们还在等待“同步上线”，如同被戏耍。
    华夏基金零售直销部总监赵新宇坦言，腾讯方称会一起上线，但是不配合资源测试，难道让腾讯等我们，这怎么可能？在错失了与余额宝的合作后，华夏最先与百度推出合作，而后稍一松懈，百度的二期合作即被嘉实基金抢得，对于华夏基金而言，这样的“教训”不能再有。
    这一切，仅在余额宝上线210天后，210天的时间里，竞争已如此白热化。
    这一切，让后面的大多数人更无所适从。
    上海一家以固定收益著称的基金公司很尴尬，在此轮货币基金最快发展期中，生生没了他们的身影。“有央行的朋友吗？能联系到腾讯吗？”余额宝效应热起3个月后，其公司从高层到中层，开始动员各种力量希望挤进互联网金融的大门，但是这个门槛已经很高。
    博时基金一位内部人士称，公司内部对于是否发展互联网金融已经产生很大的争论，一方认为，货币基金不赚钱，且互联网依然是销售渠道，另一方则认为，互联网在向整个社会生活各个领域渗透，互联网金融也将改变基金公司整个的发展模式，再不重视，只能不进则退。
    这正是整个基金业的迷茫所在。
    三个颠覆
    2013年底公募基金管理总资产规模2.9万亿元，比2012年增长1436亿元，基金数量增加378只，不算余额宝，全行业规模其实净缩水，而这还是在股票型基金平均年收益率超过8%，实现赚钱效应的背景下。
    从2007年伴随股市下跌跌下神坛开始，公募基金行业在最近6年都没有找到翻身的机会，这中间基金专户热很快偃旗息鼓，基金子公司在影子银行监管政策不明、行业风险不清晰的背景下也难以真正大张旗鼓发展，养老金入市还是纸上谈兵。唯独互联网金融成为一抹亮色。
    一家大型基金公司高管总结，或许是沉寂了太多年，2013年，互联网金融带给基金公司的冲击是深入骨髓的。
    至少公募基金领域三个传统思维正在被冲击、甚至被颠覆。
    第一，排名游戏被摒弃，互联网金融下的货币基金意义何在。
    去年以来，证监会多次表态积极推进基金公司上市，汇添富等公司都在积极筹备。如果基金公司也成为证券市场上的被投资对象，投资者是否会关注其规模排名？众所周知，过去货币基金是低收入的冲规模工具，而公募基金的规模与利润不一定画等号。现在大多数基金公司股东也已不再将规模排名作为单纯的高管考核指标，余额宝给他们带来的无力感是重要原因。
    如果货币基金不与规模排名挂钩，在上述高管眼中，货币基金被视为一种“入口型”产品。
    他们重视其背后的客户资源，以货币基金这一更亲民的理财产品吸引用户，未来将可能把这些互联网平台上的用户转换为自己真正的理财用户，例如行情起步时可向其销售同样简单易懂的指数型工具类产品等。客户资源，或许将是未来如果天弘基金上市后被遥想的预期空间。
    第二，资产管理行业中商业模式与投资管理能力孰重？
    还记得2012年一家新上任基金公司的总经理谈及被董事长问到，你的管理思路是什么？他的回答是，如果现在还说重视投研能力，以业绩创规模，那就out了，基金公司的客户服务、销售管理同样重要。但现实中，没有几家公司真正做到客户服务与投研并重。
    长期以来，公募基金业习惯的商业模式是：设计产品、推销业绩，找银行发产品，以业绩促规模，最终赚取管理费收入。在基金公司的内部文化中，“万般皆下品，唯有投资高”。
    广发基金副总经理肖雯曾指出，基金公司传统的商业模式和业务模式里，以产品为中心，所有的任务都在发产品、做投资业绩，而所提供产品的投资周期属性又使其投资需求和客户需求之间出现错配。
    “社会上没有哪几个行业能像公募基金这样不重视销售渠道的，”上述高管称，“过去当大股东每年获得了大笔的分红、基金经理享受了高额的年终奖，基金公司找了各种理由讲述渠道难题论，从来没有真正找到解决方案，但现在‘墨西哥不相信眼泪’。”
    在他看来，互联网行业才是真正以客户需求和体验为核心，而不是基金行业过去那样自上而下教育式的客户服务模式。
    而如上，如果拥有了客户资源，基金公司甚至可以销售其他公司或行业金融产品，这又是一种新的商业模式。
    第三，基金行业未来发展是否需要重资本金？
    阿里和天弘的合作无法复制，发展电商IT系统、客服都需要资本金的投入。可以估算的数据是，华夏、易方达等公司发展电子商务一年要有2000万的投入，有数据称，汇添富在电子商务的投入已经过亿元，超过了许多500亿级别以下基金公司全年的利润总额。
    去年“双11”活动中，易方达基金在淘宝平台发行了分级产品，自掏腰包出资2亿元劣后资金，被业内称为“土豪”，没有一定的资本金支持，基金公司发展新业务会越来越受制。互联网行业的PE投资模式下，即期成本都被忽略不计，而这一切都在考验基金公司股东每年考察利润、要求分红的传统思维。
    分水岭
    过去一年，股票型基金、混合型基金一再缩水，债券型基金总规模逆势增长近400亿元，但下半年债市的风险释放又让债券基金意外亏损套牢投资人。即使在传统模式中，大多数基金公司都没有真正培养起自己的投资品牌，还远不及许多明星私募基金在此上的积累。
    步入2014年，基金行业的局面可能更加窘困，但是这个行业的分水岭也或将很快出现，而且并不仅仅是以前同质化竞争下规模上的分水岭。
    目前面对互联网金融业务，公募基金业内基本有三种面孔：已经发力互联网金融的上述四五家基金公司还算踌躇满志；一大批没有跟上互联网金融第一波大潮的大中型基金公司矛盾焦灼，最为痛苦；一批小型基金公司安于现状，无力思考。
    兴业基金副总经理徐天舒是公募业中保守派的代表，他公开指出，这么多基金公司集体触网，前景似乎并不那么美好，恐当了炮灰、陪太子读书。他的理由是，在基金业传统运作模式下，互联网金融成本、运营投入大，短期收入低，同时，他对客户粘性和转化率不抱有信心。
    有人说，余额宝最大的危险是挤兑风险或T+0现金周转的资金垫付压力，全不尽然。货币基金享受银监会允许其提前支取银行协议存款而不罚息，更重要的是，货币基金受益于现在的货币政策环境。从一两年短期宏观经济局面看，2014年，货币基金仍将活在春天里。
    其实行动派更是悲观者，积极的悲观主义眼中：“主动出击，即使充当炮灰，也好过等死。”
    2013年华夏基金凭借“活期通”APP的直销和与三大互联网平台BAT的合作中，新用户增长8倍，移动端交易量150亿元。最重要的是，他们打造了一支跨部门互联网金融团队，团队的人数从最开始几个人已经到40人左右，并逐步完成了系统改造，有能力实现与其他外部互联网平台的对接。同样，汇添富亦如此，其电商业务直销规模已经超过数百亿元。
    目前电商发展较快的公司未来都有可能发展到拥有国外如同富达基金旗下的账户体系，基金销售将不仅仅是单纯的推销自家基金，而是可能综合推荐各类理财产品，为用户提供全方位的理财服务。
    同样，嘉实基金的战略也已经逐步显现，他们试图从金融牌照入手，包括打算申请券商牌照，也是基金公司从产品提供商向金融服务提供商转型的尝试。
    而在基金业的传统模式下，能够坚持既有路径的或者只有银行系基金公司，他们也是在这次互联网金融大潮下表现最为淡定的一群人。2013年底，中银基金规模逆势增长、工银瑞信基本与上一年持平，例如工银瑞信已经与自家大股东形成利益共同体，用货币基金留住活期存款，对抗互联网给银行带来的冲击。
    未来，还有一批中小公募基金公司将越发沉寂，没有渠道、没有服务、没有投资品牌，他们或只能凭借自身人脉维护少量资金和客户资源，过着看上去还不错的小日子。
    或者，这个行业可以一起祈祷大牛市的到来，让赚钱的股票型基金经理重新成为老百姓心目中的天使，不过，短期看，这好像更不现实。